青盏（五）

柳泪

第五章 东海之滨

是夜。
慕容小薇说，樰姐，我陪你一起去流浪吧。
落樰笑着点头。
小薇看着父母。
老太爷说，去吧，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，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。
老夫人说，哥哥会照顾我们的了。
离开了苏州，落樰和小薇一路向着东边走去。
沿途的风景人物，让小薇的心安宁了下来。离开家，走向江湖，随着心的方向走，她也逐渐喜欢上这种流浪的感觉。

东海之滨。
无边无际的大海，汹涌的海水拼命拍打着海边的礁石，冲击起无穷的浪花，一群海鸥飞来，在浪花间滑翔而过。
一个白发的老人，蹲在礁石之上，把钓竿远远抛进海里，垂钓。一会儿拉起线来，就有很大的一条鱼。他提着鱼，起身走了。
小薇问，这么容易就钓起鱼了，为什么不多钓几条呢？
老人笑着回答：下酒够了。
小薇问，你一个人喝酒吗？
老人说，是的，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喝酒的，一条鱼已经够我好好吃一顿了。
落樰对这位老人有一种特别的感觉，但又不是妖怪的感觉。只是心里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。
小薇接着说，要不我们也陪老丈你喝几杯吧。
老人说，行，那你们先等一等，我再钓两条鱼上来。
老人挥钓，不一会又轻松地钓起了两条鱼。
老人的家，在海边不远的一座山脚下，松柏林间，一间清净的草庐依山而建。
鱼已烹好，酒已温热。
老人端起杯，说，吃吧，这是自己酿的酒，不醉的。
倾满一杯，是不醉的风，不辣的酒，宜人的鱼。
老人说，话说我是本处的土地，咳，穷土地一个。
落樰一听，才明了为什么刚刚感觉有点熟悉，原来那是神仙的味道，她转而笑着说，老丈，这方圆几百里的不都是你的土地吗？何来穷呢。
老人苦着脸，说娃儿你不懂，你就看我管辖的地方广，但是你看身后这一座山，偌大的山峰，却已经被人家占领了，还将我赶下到山脚中，害的我什么也没有吃了，只能偷偷跑去钓几条龙宫的鱼来下酒。
落樰说，那我可要告诉龙王了，说你偷吃他的虾兵鱼将。
老人慌忙说，别，姑娘千万别，你告诉了龙王，我就要吃西北风了。要不这样吧，你多吃几块肉，就是别告诉龙王。老人一副滑稽的样子。
落樰噗哧一笑，说，好了好了，土地爷爷你也别逗我了。到底是谁霸占了您老管辖的地方啊。
老人恢复了淡然的态度。他轻咳了一声说，此事说来话长，话说这山上有一个修炼千年的树妖，聚集了方圆数百里的妖怪，占山自立为王，还将老朽从山里驱赶出来。
落樰问，那为什么你老不上报天庭，让天兵们将树妖捉拿归案呢？
老人双手一摊，无奈地说，我早已上报了，只是玉帝不管事，还将我大骂一顿，叫我回凡间自己想办法。
落樰也叹了一口气，身边的慕容小薇接着说，怎么可以这样啊，天庭也像人间一样腐败了。
老人说，其实没有关系，吃不了山珍，还可以吃到海鲜，也不亦乐乎！只是你们千万不要到山里去，要注意沿海走。老人说完，挑起一个鱼头，以此送酒。
慕容小薇以筷子敲击盘子，唱起一首歌。
无梦不随流水去
有香只在此山中
松间竹外谁知己
地老天荒玉一丛
寄语溪桥桥上客
莫从香里误柴门
歌声婉转，老人已经带着酒香沉入了梦中。

走吧。
慕容小薇和落樰看着沉睡的老人，走出了小屋，走出了山脚，沿着东海之滨慢行。
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她们的前方。
她在沙滩上奋力地向海里抛石子，好像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。
“小妹妹，你在干什么呢？”落樰走过去，轻问小女孩。
小女孩停下，双眼饱含委屈地看着两人。
“到底怎么啦？告诉姐姐，看姐姐能不能帮助你。”落樰关切地问这。
小女孩说，我叫精卫，一千多年来，我都在努力地填海，已经将沿海的一带填好的了，可是，山谷里来了一个整天哭泣的人，他的泪水将我辛辛苦苦填起来的东西覆盖了。
一千多年来的劳碌，一朝变成空幻，任谁都会生气的，可到底是谁呢，谁能有那么多的伤心？
落樰问，是不是山林中的那个树妖的眼泪？
精卫摇摇头，说不是，那个哭泣的人也住在山谷里，但是他们互不相扰。因为哭泣的人好像有很强的法力，树妖也不敢去惹他。
落樰问，你知道他是谁吗？
精卫说，不知道，我只知道想起了他我就恨，恨他的泪覆盖了我千年的劳作；可是一看到他的泪，我又会被他的泪感伤。
慕容小薇提议说，我们去看看那个流泪的人吧。
一行人沿着山谷而上。高峻的山峰，伫立在她们的面前，而在她们的身后却是惊涛拍岸的大海。
山谷里的树木开始吐出了新芽，小道两旁也长满了半人高的草丛，两只蝴蝶从草丛里飞出，在阳光下扇动着绚丽的翅膀。
突然间，山谷里布满了忧伤的味道，三个人的思绪顿时被感染了。精卫说，这是那个怪人的忧伤。
三个人低头一看，一道清澈的水浪早已无声无息地从山谷里漫延而来，无声无息地将她们脚下的泥土润湿了。
泪。
世间之上，居然有如此汹涌的泪，居然有如此伤心的情绪，简直天地为之变色，草木为之忧伤。难怪泪水填满了精卫堆在海边千年的泥土。

狂风。
闪电。
一个喷嚏仿佛从天而降，地动山摇。
一颗巨大的树木从山里伸展出树枝，覆盖了整个山头。
树妖。
在树妖的身后，布满了把持兵器的喽啰。
一阵擂鼓，树妖又一声低喝，变化为一个黝黑的虬须大汉，站在山谷之上。
树妖大喊一声，“后羿，你给我出来！老子再也无法忍受你的伤心之泪了，你立即给我滚开！”
山谷里没有响应，只有树妖震天的声音在回响。
后羿。
难道山谷里的那个流泪的怪人是后羿？三个人在猜想。
但是山谷里没有响应。
树妖又打了一个喷嚏，双手往地上一拍，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响声。树妖像小孩子耍脾气一样乱叫“后羿，停止你该死的泪水，我受不了你的忧伤了。”
山谷，依然安静，除了那悄无声息在蔓延着的泪水。
突然，一个小妖在树妖身边说“报告大王，山谷那边出现了三个美丽的女子。应该是后羿的妻女吧，要把她们捉回来吗？”
树妖用力把小妖往身后一推，骂道“笨蛋，谁都知道后羿的妻子在广寒宫。他在人间哪来的妻女啊！”
小妖被推着连翻了十几个跟斗，连忙俯身说“是是，小的错了。”
小妖满脸的无奈，他接着说，“大王，需要我带人去将她们三个捉回来吗？“
树妖搔了搔头，问，捉回来干嘛啊？她们又占不了山，当不了贼，抢不了东西，浪费粮食！“
小妖垂涎着口水说，大王，可以让她们当压寨夫人啊。
树妖突然一拍脑袋，恍然大悟地说，对啊，我怎么忘了呢，快快，带人去将她们三个捉回来。
小妖领命而去。
一群喽啰拿着兵器往落樰三人冲来，落樰拿出神焰之灯，将首当其冲的两个小妖拍飞了，精卫化身为鸟，用鸟嘴啄击小妖。两人奋力抗击小妖，但是慕容小薇却无力地躲在一边，眼看着她就要被一个从后面包抄而来的小妖抓住了，突然一个老人从地上钻出来，把手一扬，就将小妖丢出去了。
土地爷爷。
慕容小薇开心地躲在土地的后面。
小妖在三人的攻击之下，大败而回。
树妖怒不可泄，往土地那里望来，骂道“小老儿，我那时不忍心看着你流浪街头，只将你驱赶到山脚之下，今天居然敢来管老子的事情。活腻了你。”
土地大笑，刚刚喝了点酒，浑身是劲，正不知去哪里使劲，还好，和你打一架，消遣一下吧。
树妖大怒，“好，我就成全你。”他说着，从右臂伸出一根巨大的树枝，变化出无数的魔爪，向土地杀去。
突然来了一道杀气，树妖停止了攻击，瞪着眼看着山谷处。
山谷之中，出现了一个人。一裘青衫白衣，说不出的潇洒游缰，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弓箭。
那人说，我说树妖兄啊，你做你的山大王，我住我的山谷，咱俩井水不犯河水，你又何必来打扰我的清净呢。
树妖一瞪铜铃大眼，嘿然笑说，后羿，你别强词夺理，你每天流出的忧伤，蔓延了整座山，我手下的兄弟每天都要跟着流泪，这可让我没法活了。
后羿不流泪的时候，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，他淡淡地说，我在这里住了多年，不想走了。要不这样吧，你带着你手下的兄弟离开这里。
树妖的脸一阵扭曲，看上去无比的凶恶“我还没有开口叫你滚呢，你居然来赶我走？我可要告诉你，从今天起，停止你的忧伤。”
后羿哈哈一笑，我后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，无需你来命令我。再不走，可别怪我手中之箭无眼。
树妖仰天长啸，老羞成怒，他对身后的喽啰说，你们给我去将下面的四个人活捉过来，遇到反抗格杀勿论！我倒要会会能射落太阳的后羿到底有多大的能耐！
漫天的小妖从山上俯冲而下，向着落樰四人冲去，落樰拿出神焰之灯，将方圆两丈的地方照出一个光圈，土地则用法术结成结界，将那些不怕光芒冲进光圈里的小妖捆绑起来。
树妖则将身形变大，无数的树枝向后羿奋击过去，后羿向后跃起，向后猛退，巨大的树枝跟随而至。后羿跃上身后的青山，搭弓，取箭，然后将弓拉成满月。
树枝已至，无数的树枝一重重压下，眼看就要击倒后羿了。
后羿松手，箭脱手而出。
箭从树枝丛里穿过，穿过重重的魔影，插进树妖巨大的身体，“嗖”的一声，又从树妖的身体里透过，射进树妖身后高峻的山峰里。

停了。
围住落樰的小妖们停住了。
树妖也停下了攻击。
前伸的树枝停在了后羿的面前，再也不能前进半分。树妖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后羿，仿佛不相信这是一个事实。
然而，这就是事实。
碧色的血从树妖的身体里汩汩地流出，无数的枝干开始枯萎，然后落下。
树妖，也轰然倒在了青山一侧。扬起了无边的尘埃。
小妖们顿了好久好久，整个世界没有一点声响。突然一个小妖大叫着“逃啊”，树倒猢狲散，其他小妖哗啦啦地大叫着逃散了。
刚才还是像神一样站在大家面前的树妖，已经倒下了。看似激烈的一战，又已结束。四人互相看着对方，又同时望向后羿。
后羿背上弓箭，慢悠悠地向谷的深处走去。仿佛后面震天的声音与他无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