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么多年,她没舍得穿那一件旗袍。从橱柜里把它拿出来,丝滑的旗袍,像一只幽禁的彩蝶落在指尖。 收到那封辞职信,真的离婚,莲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轻轻颤动,有些东西融化变软,如一只虫蛹,像是从漫长的冬眠中悦然苏醒的样子。轻抚旗袍,她回想起那些个美得窒息的日子。 虽出身寒门,杰却不掩王子风范。大学同窗四载,追求莲的不计其数。然而,什么样的高富帅都走不进她的心。唯有书生意气、文采飞扬、指点江山,满怀理想信念的杰深深打动她。两个人相遇:一个惊艳了时光,一个温柔了岁月。 结婚那天,他婉拒她娘家的陪嫁。岳父大人送的房子、车子,他们原封不动退回,这样,他们一起住进廉租房。 大学毕业后,杰考上公务员步入仕途,莲则在一所学校教书。郎才女貌,一度羡煞众邻。婚前,杰送给莲一件旗袍,这是他们婚前最大的财产。那是杰熬夜赶稿的心血,这旗袍,莲如何舍得穿它? 婚前戚戚我我,自杰进衙门之后,日子便是江山。为了杰的发展,莲妹在柴米油盐中一日日力不从心地从俗。春光灿烂的三月,闺蜜相约去踏青。她却一桶一桶地洗秋冬的衣服,然后抓紧每分晴暖把它们晾晒干,烧菜煮饭,人忙得变成了一颗螺钉。每日回家,除精心杰的饮食起居,满脑子里想的就只是还有那些羊毛衫要加柔软剂,还有多少餐具没洗净,窗户也要擦,地也要拖等等,她好象自己出阁以后就是一架不停运转的家务机器一样,真的我不知丢到哪里去了…… 久事笔砚,奈何在觥筹交错中度日,让生性淡薄、不善交游、不善产业的杰早生华发。一副老态龙钟之状,不知情者,还以为是受到莲的虐待。世事的变数,让莲很痛心。她不免偶尔回想起过去日日无忧、岁岁无虑,在父母的庇护下,那些个纤指不染尘的生活。 真想不明白:结婚十年,他们有孩子、有事业、有家庭,端着都是铁饭碗,一个是基层公务员,另外一个是事业单位编制,相爱的人在一起,看似啥都不缺,为什么还是活得不开心、不潇洒? 大学同学聚会,整整十年,这变化真大。那些被莲不看好的“张发烧”“邓骚萝卜”等矮挫丑男们——从政的要么是厅长、处长;经商的,要么是豪宅别墅、美女香车……10年同学会,结婚的几桌,离婚的几桌,甚至有的二奶、侠们都一堆。曾经玉树临风、鹤立鸡群的杰,如今就像一只无人问津的鸡,灰头灰脑夹溜在他们中间。 什么改变了世界?又是什么改变了我们?莲一时也在心里生出许多空荡,像一件东西挂在风口,时时刻刻要掉下来一样。 都说同学会,搞垮一对是一对。“骑马的不一定是王子”醉醺醺的王贴着莲耳朵大声嚷道。“雍容华贵王同学之妻送莲香奈尔、性感露脐装,告诉她:女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。难以抗拒时尚对女人天生的诱惑,就关着门在家里试穿了起来。午夜,一脸憔悴、一身酒味的杰回来,看到她贴面膜、像在试穿露脐装,鄙视地说一个字“贱”。 一个字“贱”字,砸出嗵的一声响。那一夜,独自抚摸丝袜,她不禁从心里生出一丝悲哀来。 这样他们陷入冷战之中,遥想对望,杰的胸中更是起伏难平。一个礼拜后,杰搬出家。随后,莲收到杰委托快递送来的一封辞职信。大意是,亲爱的莲:不知从何时起,我们的生活变成了这样子。我们是怎样变成了这副模样?因为我自从进入衙门,在外就长着一幅奴才的嘴脸,以太监式的思维,感测话语的温凉。每一日以懂事,听话,乖巧地执行着每一项指令,从不问对错。混混沌沌度日,却无加薪升职之机缘,更却不能大展拳脚、一展宏图;在家,让娇妻受累、自己蒙羞;在外,同学聚会、乡邻往来面上无光。回忆少时意气,几多惆怅。如今,唯有辞去丈夫一职,离婚后两不相扰,也算是对我们夫妻一场有一个圆满的交代吧…… 收到这封辞职信,莲委屈得红了眼睛。打开衣橱里那件久违的旗袍,听着古筝的音乐,沏起一壶香茗,回忆如墓、淡薄如素,这么多年,他们坚守的爱情与婚姻,难道仅仅就是为了等待这封辞职信? 莲记得杰微信空间写过这样一段如出师表中慷慨大义的话“唐时,科举考试以诗取士,明清改为八股。唐以对美的彰显作为取士标准,一个人懂得美便可以做官、被朝廷录用,一个人掌握了美甚至可以蔑视朝廷,而世人会因此而敬仰他。在我看来这样的朝代,强大到让人觉得可怕。明清取士标准一改而为应用。但即便在明朝,仍有方孝孺、海瑞、于谦、袁崇焕这样的人物,传统中最为优秀的血液在他们身上汹涌,他们中的一些人,在世风颓败之即,仍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世界的错误和荒谬。他们首先是人,其次才是朝臣或者其他。他们身上的气节,那种家国情怀,今人何在? 奋笔疾书,杰写了两封辞职信,都惊鸿了时代。一封诗意的辞职信,被网友炒的沸沸扬扬,几日点击率达20万,之后是成百、上千万的转载和点赞。会写点字不会来事就算有才?奶奶个球——领导大笔一挥“同意”,这两个字,彻底宣告杰与体制脱离关系。 女儿走过来,不由得莲沉思,将那封辞职信揉做一团丢在地上。手捧旗袍,她不自然地用手在旗袍上这里扯扯、那里揪揪,从房里一歪一扭地走出来,红丝绸旗袍穿在身上,映红了莲的半个脸。遍体通红,将个丰满的莲从上到下曲曲弯弯地鲜了个透。此时玉润珠圆,她和这身旗袍一起大放光彩了。 杰,得用一辈子时间治愈同学会的后遗症。因而,另一封辞职信,除了在莲心中掀起巨大波澜,从此杳无音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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